纸婚年的AA制

选择AA制的婚姻，在权衡利弊很久后，终于被我和朱彦晗付诸实践。AA制，意味着我们要实行绝对的公道，界限分明，无缓冲余地。在如意与不如意间，失与得之间，我们走过第一个纸婚年——

要结婚了，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地权衡。找到一份貌似长久的爱情，并且能够走进婚姻搭伴过日子，但从此我辛苦挣来的万贯家财就要和朱彦晗共享了。我犹豫着，是做公证后再去办理结婚手续，还是我们俩个人协议解决。

女人不能有心事，再有城府的女人，也会有露破绽的地方。朱彦晗看出我的犹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男人，不会不懂我的迟疑。况且我们的收入都属于白领范畴，今后把他的工资卡直接交付我，或者我心甘情愿把财政大权拱手相让，都是不可能的事。

朱彦晗婉转地提出不如把财产做婚前公证，然后再领结婚证。我沉思片刻，同意了。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台阶，不借着这个台阶往前进一步，婚姻的事说不准就会搁浅。

我和朱彦晗都老大不小了，三十岁出头。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典型代表。厮混到而立之年，只因一直找不到相匹配的。又都不想委身下嫁下娶，搭上身价结一回婚无异于搭上后半生的生活质量。我们还都特看重生活质量这档子事。说白了，只有门当户对，条件相当的婚姻才能长久。所以，朱彦晗和我是半斤八两，两个人各方面都差不多。

我工作将近十个年头，已经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套精装修的公寓楼。八十平米，每月还贷工资的2/3。朱彦晗在城郊独立构置一套一百平米的板楼，每月也还贷工资的2/3。最理想的婚姻就是不要把婚前财产搅在一起。环顾周遭，因为财产纷争四起的失败婚姻比比皆是，害人害己的事能免则免。

我没买车。不过如果婚姻稳定的话，买车是计划内的事。自古钱财动人心，所以，我和朱彦晗坐在他自购的凌志车里，兴冲冲地往公证处驶去时，两个人心里都心无芥蒂，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

公证进展得很顺利。除去贷款买的房，我们都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AA制能够保证我们既维持和原来同等的生活水准，还能收获一份足够取暖的爱情，两全齐美。所以，冬天刚刚露出冰冻的小脸，我和朱彦晗就马不停蹄地结婚了。

蜜月是在我的闺房里度过的，水电煤气等家庭费用由朱彦晗来支付。三餐及外出的一切开销均严格按照AA制执行。以后，我和朱彦晗轮流互住各自的房子，另外一个人就负担家庭费用。

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春节，朱彦晗提出要带我回老家拜见父母。机票是朱彦晗付的钱，想想也在情理当中，毕竟是去探望他的父母。下了飞机，从机场到市区等巴士太久，我提议坐出租车回去。朱彦晗接口说，那出租的费用就由你来支付吧。我一愣怔，心里似被针扎了一下。

一路坐在车里无话，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下车时，我主动付了车费。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婚姻模式，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但内心深处，还是有被AA不小心伤到的感觉。

整个春节，拜亲访友，朱彦晗的父母看我们购置礼物都是各出一半现金，锱珠必较，就吃惊地问，你们一直这样过日子？朱彦晗笑着说我们信奉的是AA制婚姻，财产公证，开销均摊。他们显然不理解，摇着头说，这怎么能长远呢？我们过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过日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同一个锅碗瓢盆里搅和的婚姻才能长远啊！

这话不无道理。可我和朱彦晗的个性都太强了，谁也不想向谁低头，俯身迁就对方，尤其在婚姻里丧失经济上的自由与自主，是我们不愿接受的，那就只能过AA制的生活。长远不长远，就随缘吧。

从老家返程定居的城市，我订了两张机票，朱彦晗支付从机场到市区的出租车费。倒也公平。

很快，我感觉自己好像怀孕了，恶心、呕吐、懒散、无力……从医院回到家里，给朱彦晗打手机告知他我怀孕了的事实后，他在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地说在我怀孕待产期间，我供房的房贷就由他来支付……心里不无辛酸，又有点感动。或许在不执行AA制模式的家庭里，不存在房贷还款的压力，更多时是沉浸于一个小生命孕育成功的喜悦中。可对于我和朱彦晗这样的高薪高消费高房贷人群，是不愿意生活出现一点点变故的。他帮我解决了我最担心的房贷问题，只有他能体会我的难处。AA制，让我对它日渐怀疑之时，又奉还我一丁点爱的错觉。

我的生日很快到了，朱彦晗给我订了一个慕司蛋糕。不过我还是付了一半的蛋糕钱。我支助母亲去新马泰旅游，刚好那个月手头有点紧，便和朱彦晗借了五千元钱给母亲汇过去。两个月后，我连本带息一起还给朱彦晗。这就是我们的婚姻。小到一卷手纸、大到添置一台家用电器，借钱还钱，都要算得一清二楚，两不相欠。

有时，我感觉自己还像一个没有走入婚姻的女人。凡事靠自己。经济上的独立担当让我感觉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朱彦晗对于我生活中的意义从大到小，从小化无。我一度对婚姻的存在产生疑问。我要这个婚姻干什么？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寻求安定、稳固，还是仅仅在三十而立时把自己嫁出去，一了百了？

这时，父亲因为肝癌晚期住院了。我的心痛到极点。我一直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那种触及肺腑的爱，没有什么可以替代。我果断地把房产抵押了出去，把我手里的存款都从银行取出来，千方百计想挽回父亲的生命。我不想让父亲最终变成我掌心的一寸小照片。

我日夜陪在父亲床边。朱彦晗每天下班会来医院看我，带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极度压抑，承担着经济和父亲被病魔击中的双重压力，人很快憔悴下去，瘦得像一片东倒西歪的纸。

我给一些朋友打了电话，有的肯借我三五千，有的干脆在听过我的电话后不再开机。人情的凉薄一夜之间体会至深。我把借来的钱又去给父亲续住院押金。只要钱可以让父亲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我情愿倾家荡产也要延续父亲的生命。可住院部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已经有一位姓朱的先生押了一大笔钱。

姓朱？我的脑海里飞快地转着，会是朱彦晗吗？我们可是AA制的夫妻，而且这些日子我已经欠下他一些钱。一定不是他。可我的朋友里，再没有姓朱的男士。

迟疑地走回病房，朱彦晗正在喂父亲鸡汤。有一些汤汁从父亲的嘴角流出来，他耐心地用纸巾蘸净。我的眼角禁不住泛潮。看到我，他示意我出去再说。我们走到病房的走廊上，朱彦晗说他只想帮我，让我不要拒绝。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我会还你的。就当我先借你的。我——非常感谢你。”“感谢”两个字，在我们纸婚年的AA制的日子里，是不存在的字眼。这是我第一次对朱彦晗说“感谢”。

他摇着头。“AA制的婚姻或许并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情比天大。我们放弃AA制的相处吧。像我母亲说的那样，在一个锅碗瓢盆里搅和过日子的婚姻才能长远。我——不想失去你。”朱彦晗颇有感触地说。

我靠向他的肩头，心贴近他的心，我知道朱彦晗说的是真话。如果没有父亲的这场病，AA制主义的实行，会让我们纸婚年的姻缘真的像一页纸，一捅就破，不堪一击地瓦解掉。

父亲离开了我们。临走前，他已经讲不出话，但他始终拽着我和朱彦晗的手。父亲很喜欢他，我一直知道。亲爱的父亲终于变成了我掌心里的一张小照片。贴着小照片的玉石盒子里，是父亲的一把骨灰。我和朱彦晗的孩子，正在我的日渐隆起的小腹里使劲地踢我，提醒我他的存在。

在宝宝降生前，朱彦晗把他的房产卖掉了，还了父亲生病欠下的一些账。他搬进了我的房子里，房产证上，我提议房主更改成我们俩个人的名字。他排在前面，我排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