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切生命现象中,死亡是最能引发形而上思考的。正如《庄子·知北游》中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后起的道教继承了先秦道家对生命苦短的怜悯与关怀,但又不像道家那样在死亡问题上顺其自然转而追求精神的逍遥,而是试图以人力突破死亡的限制,进入肉体与灵魂1起长生不死的境界,并把具有此种超人能力的“人”称为“神仙”。所以道教作为1种宗教,其独特之处就在于对生命(尤其是肉体生命)的珍惜、长生的信念及修仙的道术,而最能反映这些独特之处的则是魏晋时期的神仙道教。
葛洪是魏晋神仙道教的代表人物,他的《抱朴子》(内篇)则是为神仙道教建立理论体系的重要著作。从《抱朴子·内篇》 来看,创建神仙道教理论体系的首要问题是论证神仙的实有,亦即长生的可能性。对于这个信仰方面的问题,葛洪采取了理性的方式进行论证,这也体现了神仙道教作为1种上层(士族)道教的知识型特征。
这些论证主要集中在《论仙》卷中。对于神仙的实有,葛洪先是从正面引用历史典籍的记载:“列仙之人,盈乎竹素”,“鬼神之事,著于竹帛,昭昭如此,不可胜数”(《论仙》,),而“古之真人,宁当虚造空文,以必不可得之事,诳误将来,何所索乎?”(《对俗》)然后又抓住人的感官认识的局限性,反驳神仙虚诞的观点:“虽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虽禀极聪,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虽有禹益齐谐之智,而所尝识者,未若所不识之众也。”(《论仙》)有许多事物是不能为人的感官所认识的,但这并不等于它们不存在,“目察百步,不能了了,而欲以所见为有,所不见为无,则天下之所无者,亦必多矣。”(同上)何况神仙多隐匿行踪,为凡人所不识,“况彼神仙,何为汲汲使刍狗之伦,知有之何所索乎,而怪于未尝知也。”(同上)此外他还批评凡人囿于偏见、成见而不相信神仙之道:“暗昧滞乎心神,则不信有周孔于在昔矣。况告之以神仙之道乎?”(同上)
对于长生的可能性,葛洪1则运用特殊事例来反驳“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的1般规律:“夫言始者必有终者多矣,混而齐之,非通理矣……谓始必终,而天地无穷焉。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同上)2则强调物类差异的无限性来反对1般规律的普遍有效性,“夫存亡终始,诚是大体。其异同参差,或然或否,变化万品,奇怪无方,物是事非,本钧末乖,未可1也。”(同上)故“万殊之类,不可以1概断之。”(同上)再者,除了自然界中普遍存在的变化之外,还有许多以人工手段改变自然限制的例子:“外国作水精椀,实是合5种灰以作之,今交广多有得其法而铸作之者。今以此语俗人,俗人殊不肯信。乃云水精本自然之物,玉石之类。况于世间,幸有自然之金,俗人当何信其有可作之理哉?”(同上)“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为嫌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黄白》所以,凡人亦可超越物类限制变化成仙:“若谓人禀正性,不同凡物,皇天赋命,无有彼此,则牛哀成虎,楚妪为鼋,枝离为柳,秦女为石,死而更生,男女易形,老彭之寿,殇子之夭,其何故哉?苟有不同,则其异有何限乎?”(同上)
在今天看来,这些论证在逻辑上存在着明显的漏洞,或是所举事例就不正确,如关于物类变化的例子多为民间传说;或是犯了与论敌同样的错误,如批评论敌只知1般规律(有生必有死)而不知特殊事例(仙人或仙物不死),自己却又以某些长寿的特殊事例推论出长生的1般规律,等等。这些都说明了道教思想家的理论思辨水平较低,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在这种貌似肤浅的神仙信仰之下有着1套独特的生命哲学作为支撑。
道教出于对现世生命的不满足,要寻找1种更加美好的生命形态,从而确立了仙凡两种生命价值的对立,亦即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的对立。同为中国哲学的两大支柱,儒家虽然也对现实不满,但他们相信现实的过去或未来有1个大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君主圣明,百姓丰衣足食,人人心满意足,而且这个世界通过君主和臣民的共同努力是可以达到的。与之相比,道家和道教更为关注个人生命,即使天下大治,每个人都还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是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也是任何社会制度无法消灭的痛苦。这些痛苦被排斥在儒家的视野之外,却进入道家和道教的思考领域:是否存在另外1种生命形态,既没有现世的痛苦又拥有现世的欢乐?
于是在对现世生命的超越中便暗含了对肉体享乐的肯定。作为1种宗教,道教的彼岸世界带有浓厚的此岸色彩:神仙的享乐不外人间的衣食住行、色声味触等内容,或根本就是人间肉体享乐的延续与强化。“果能登虚蹑景,云舆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