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香菱和几个丫鬟玩对花的游戏。香菱对道:“我有夫妻蕙。”莹官说从来未听说过,香菱说:“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苴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而开花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第六十三回,在贾宝玉生日宴会时,探春抽得“瑶池仙品”签,诗句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探春说是混帐话不肯饮,大家笑着把酒给探春灌了下去。后来袭人抽的签又注云:“杏花陪一盏。”林黛玉便向探春笑道:“命中该着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道:“这是个什么,大嫂子顺手给她一下子。”李纨便笑了笑说:“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一句玩笑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除了以上这些,我们还不难看到作者在描写宝、黛、钗三个年轻恋人之间微妙而暖昧的玩笑。第十九回黛玉以金锁和通灵宝玉,奇香、冷香和暖香来开宝玉的玩笑。二十八回宝钗也两次打趣宝玉:“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走。~你叫他快吃了瞧他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二十三回宝、黛共读《西厢记》时的互相打趣就更为大家所熟悉。
无疑上面这些鲜活生动的场景描写,都是大观园女儿日常生活中最旖旎动人的画面。这些描写中,除了五十七回薛姨妈打趣黛玉和紫鹃一段属隔代人且年龄差距较大所开的私密玩笑,其它多是同辈同龄年青姊妹或姑嫂或主奴以及奴婢之间的相互打趣的玩笑。它们显然和以往人们较多关注的那些展现她们才情生活部分的描写如结社吟诗、饮酒聚会等不同,而完全属于闺阁女儿生活中比较私密的部分。当然它们也不同于平日里娘儿们姐妹之间一般的嬉戏玩笑,更不同于大观园外那些老少爷们在一起时所开的粗俗低级的玩笑。也许这些善意的私密玩笑和真实爽朗的笑声在我们今天算不得什么特别,但在礼教束缚对闺阁女子至为严重的明清时期,难道不值得我们多追问几个为什么?
众所周知,明清时期是程朱理学控制思想最为严密的时期,理学的“存天理,去人欲”等教条严重束缚着人性,而礼教中的“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女诫对女性的束缚也达到了历史的极至。当然这是仅就一般层面而言,实际上在程朱理学统治人心的明清时期,儒学内部也出现了一些哲学的反动和补充,尤其“晚明出现了向正统话语的许多前提提出挑战的哲学和美学运动,这里,哲学与美学运动是相互关联的。”⑴其中“争论的中心是人性与情、欲之间的关系。多义词‘情’变成了晚明再塑自我之身份认同的一个话语性的中心点。”⑵这就是后来我们所广泛认同的晚明个性解放思潮,也可以称之为“尚情思潮”。这一思潮从哲学领域到思想领域、从美学领域到文学领域,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实践,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包括长期以来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女性。当然关于这些都属于老生常谈的话题,而《红楼梦》直接受这一“尚情思潮”的影响和启发也早为人们所论及,尤其是其中对女性才、德、美的推崇更直接来源于晚明社会对妇女性别认知的松动与变化,即对从传统三从四德型向才、德、美型转换的部分认同。①
但我们也不难注意到,以往对晚明社会妇女性别认知的研究,多采用的仍是男性的视角,如从当时流行的“三言二拍”等作品中获得一些对闺阁女性的认识,包括她们怎样通过“闺阁内的爱情导师”来表达对情爱的大胆追求等。②近几年来,运用西方女性主义理论来研究明清妇女尤其是闺阁知识女性成了一种潮流,大家也都基本肯定了晚明以来闺阁知识女性对“德、才、色”等主体意识的追求。③这里尤让我们感兴趣的是晚明闺阁知识女性对于“色”的大胆表达,她们在这方面的直接描述,一方面让我们修正了晚明以来男性作品中对女性“欲望”的夸张描写,④同时也使我们在分析《红楼梦》中那些以两性话题为内容的闺阁私密玩笑时有了更具体和真实的参照。下面,我们通过解读几篇闺阁女性的作品来重新认识一下晚明知识女性在闺阁话题方面的自由与开放。
其一、女性对自身女性美的认识。晚明著名才女叶小鸾有一组很有名的《拟艳体连珠九首》(刘孝绰艳体连珠,戏拟为之),分写了女性身体手、腰、头等各个部位的美。其中对足的描写:“盖闻步步生莲,曳长裙而难见;纤纤玉趾,印芳尘而乍留。故素彀蹁跹,恒如新月;